作为深圳现存最完整、面积最大的围屋,宏阔的鹤湖新居,起源于一群勤劳节俭、奋斗着的客家移民。而今,鹤湖书院有望建设,传统的诒燕堂将重新焕发书香和魅力。
【资料图】
深圳曾经是客家人重要的聚居地,深圳300多座大大小小的围屋,就是客家人居于斯长于斯的集中体现。而在深圳这些现存的围屋中,鹤湖新居保存最完整、面积最大,因而也是最受关注、最引人探究的了。那么,从鹤湖新居出发,我们又能发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什么样的问题呢?
一
非常喜欢鹤湖的名字,很有仙气,非常祥瑞,仿佛这座新居一定会受到仙鹤的庇护。在对鹤湖这个名字进行语词考古之前,想说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在深圳,山的名字几乎都赶不上水的名字有诗意,有魅力。像梧桐山、松坪山、八卦岭、咸头岭等等,几乎放之四海而皆有,没有体现出什么独特性。但一旦给水命名,特别是湖,像仙湖、鹤湖、观澜湖等等,都非常典雅,非常有古典汉语的魅力。就连后来被改过的名字,也有一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意思,像香蜜湖原来叫香茅场水库,而改称香蜜湖后,也有了芳香满怀的意味了。想对此做一点解释,深圳以山地为主,客家人又多居山地,山地的水资源相对贫乏,所以一旦有了湖,甚至像湖一样较为广大的水面,都立马显出珍贵来,都能奉上最生动的名字,最美好的祝福。
那鹤湖新居的鹤湖又从何而来呢?目前为止,至少有三种说法。一是,鹤湖新居所在的地方,当初有一座山,叫鹤湖山,在鹤湖山建的房子就顺着叫鹤湖新居了;二是离鹤湖新居不远有个鹤湖,鹤湖里常见白鹭飞起,仿如白鹤,于是就把湖起名叫鹤湖,而把鹤湖边上建的房子叫鹤湖新居;三是鹤湖新居建好以后,出于消防等目的,围屋前面挖出池塘,即月池,实际上也有聚水聚财的意思。水塘挖好以后,种上荷花,常有白鹭聚集于此,于是就把月池称作鹤湖,围屋也就称作鹤湖新居了。
其实鹤湖新居真正落成也只有200年的时间,只是因为龙岗作为客家人聚居地区,多山地,较为贫瘠,而人文也不发达,所以并没有更多的文献来记录,因而像鹤湖新居这样的名字还需要拨开云雾来作更多的考辩。如果作一点基本研判的话,三种说法中,第三种说法不太可靠。首先是月池依托于围屋,是先有屋而后有池,围屋的名称可以被用来命名水池,但不太可能用水池的名字来命名围屋。应该在荷叶还没长成,白鹭还没飞来的时候,围屋的名字就已经有了,不可能等围屋建好以后,等水池挖好,等白鹭飞来,再来命名围屋。第一种说法也有问题,因为如果有鹤湖山的话,那么在这200年的时间里,并没有太大的地壳运动使一座山凭空消失,也没有听说在鹤湖新居附近还有开山移石的故事。剩下也就第二种说法还有可能,但问题是,至今也没有听说有一个被命名鹤湖的湖,甚至以鹤湖来命名的也只有这么一个新居,那如何能说明鹤湖的地位和影响呢?
顺势而下,也会有第四种说法,鹤湖的名字是从梅州、兴宁这样的客家地区“移植”过来的。客家人在迁徙过程中,常常会把故乡的名字带到新的地区,包括对村落、对庙宇、对祠堂等,都会有这种重复命名的现象,如过去香港与深圳之间就有很多地名一一对应,原样照用。照此作个探源,在梅州、兴宁等地区,至今还有被称为鹤湖的湖和村落,如鹤湖、鹤湖村。客家人当年到了深圳,再来命名新居,新的围屋,常常直接沿用鹤湖这样的老名字,算是把记忆联上,把根续上。至于新居附近是不是真的有鹤湖,反而又在其次了。
▲在深圳现存的围屋中,鹤湖新居保存最完整、面积最大。
二
接着想说说鹤湖语文。鹤湖新居落成后,陆续会有重要的匾额题写在显眼的位置,这些应该算是鹤湖语文吧。不多,这里就来解读一下。一是“聚族于斯”,现在在鹤湖新居正门的上方还可以见到。这实际上讲的是客家人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客家人迁往一个新的地区,基本上都要聚族而居,比如罗瑞凤和他的二代、三代等等,都会统一居住在新居中。按照鹤湖新居的房间容纳的人口统计,可以达到1000多人,可见其聚集的规模。聚族而居的目的可以包括几个方面,一是保持家族的完整,使族里每一个人都不掉队,都能保持队形,都能得到庇护;二是控制生活的成本,正是由于聚集性和完整性,得以形成大家庭生活的规模效应,降低单位成本;三是维护族群的安全,由于客家人迁往的是外地,相对来说势单力薄,必须抱团御外,抱团取暖,所以聚族而居有利于聚集群体的力量,保护好族群中每个个体的安全。在清代的土客械斗中,往往就是族群和族群进行战斗,以保存各自的生存空间,而围屋墙体坚固,易守难攻,本身就具有强大的防御性。
二是“亲仁犹在”。这几乎与“聚族于斯”形成一个硬币的两面。庞大的人口聚集,靠什么力量来维系呢?那就是血缘,无论怎样人口膨胀,但一条线没有变,那就是血脉总相连,家族基因永远在传承,于是祖辈们就仿佛永远活在身边,亲人们永远居住在一起。祖训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信条,共同约束和激励家族每个个体的行为,有祖训在,就仿佛老祖宗还在。而从另一个意义上讲,亲仁又是一个道德原则,拥抱仁爱,亲近仁爱的人。中国儒家传统就是讲以仁为本,仁者爱人,要求做有仁爱精神的人。这一传统使得家族把仁爱作为基本原则,尤其是客家人,生活在异地,更是要讲究亲仁善邻,讲信修睦,即使是做生意也要和气生财,只有这样才能扎住根,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三是“大夫第”。这是清廷赐予的牌匾,可以说集中了整个家族的荣耀。这得说到鹤湖新居罗瑞凤的三代孙罗兆熊。他遵循家族读书取仕的发展要求,学而优则仕,当上了广州府儒学正堂,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教育厅长,算是为整个家族出人头地了一把。但更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他担任厅长期间,适逢洪灾,他为灾民奔走一线,并大把捐钱捐物。本来当个厅长收入就不高,这么捐下来,连自己的生活都成了问题。于是不得不伸手向内,向家里要钱,以维持生计,毕竟罗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还是能拿出些银两的。罗兆熊的做法被朝廷得知后,深为感动,于是皇上亲自予以嘉奖。对于客家人来说,挣钱多固然有面子,但这种来自朝廷的恩宠恐怕是更珍贵、更有价值,所以这块匾额也一直被传承下来,被作为“光荣传统”激励后人。
四是“诒燕堂”。诒燕堂是鹤湖新居内安放祖宗牌位的地方,也是这栋院落的核心所在。诒燕堂的设置,目的就是要祭祀祖宗,牢记祖训,传承祖业。那为什么叫诒燕堂呢?这是始于《诗经·大雅·文王有声》,原先是歌颂文王、武王的圣德和圣迹的。不仅歌颂他们的“烝”,即圣明,更重要的是希望他们“以燕翼子”,就像燕子用翅膀护佑他们的孩子,把他们治国理政的智慧传至后代,使其后代也能享受安宁和幸福。将安放祖宗牌位的地方命名为“诒燕堂”,就是借用这份古老的祝福,希望列祖列宗能庇护和赐福给他们的子孙。其实,叫“诒燕堂”也并非鹤湖新居的首创,在江南甚至岭南的传统民居中都有设置诒燕堂的先例,都是同样的意思,希望祖宗能带给族人、带给后人一份保佑、一份平安、一份幸福。
▲鹤湖新居罗氏家族合影。
▲蠡壳窗内景。
三
讲鹤湖新居的历史该从哪儿说起呢?特别要讲到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鹤湖新居的始创者罗瑞凤是如何来龙岗并建设鹤湖新居的呢?这得从客家人的第四次移民说起。历史上北人南渡,可以说到秦代,说到南越王,而这些移民充分本土化以后,已经成为广府系列的居民了。而其后的移民,像客家人,也只是集中于粤东一带。而就深圳的客家人来说,也就200多年光景,这就是第四次移民。这批移民不是直接来自北方,而是来自东部,主要是梅州、兴宁等地区。那为什么这批人要从梅州、兴宁向滨海的深圳、惠州一带迁徙呢?这就要讲到所谓的迁海和复界。当时清政府要抵御反清复明势力的反抗,包括郑成功代表的海上势力,怎么抵御?那就是坚壁清野,将滨海一带的居民完全撤出来。这是出于海防需要的血泪迁移史,沿海居民被连根拔起,不得不内迁而重新开始生活。而随着郑成功海上势力的式微,在一批任职广东的朝廷重臣的力荐下,清帝又终于下定了复界的决心。虽然开始了复界和复垦,但早先内迁的居民已经在新的地点开始了新的生活,并逐步融入了新的文化之中。许多人并不特别想回到当初迁出的滨海地带,更何况迁海的惨痛记忆犹新,那谁还会响应新的复界号召呢?那就是粤东的客家人。一方面粤东的山地居多,生活较为贫穷,另一方面,随着人口增长的规模越来越大,土地已难以养活更多的人口。于是,客家人又在广东的土地上开始了新的迁徙,从山区迁向海边,在迁界形成的荒芜的田地上开创新的生活空间。客家人罗瑞凤一家子就是这群随着复界而来的新移民,目标就是西南方向,今天深圳、惠州一带。何处是具体的目的地呢?这就有了第一个故事。据说罗瑞凤一家子从兴宁挑着箩筐出发之时,在箩筐里放着一只大公鸡,说是等走到天明之时,公鸡在哪儿开始啼鸣,哪儿就是落脚的地方,今天的龙岗一带,是鸡鸣即止的地方,就是新的家园。而这个地点并不是现在的鹤湖新居,而是一个叫“上墟”的地方,罗瑞凤一家子在此定居,并建起宅子。随着家族的逐步繁衍,原先的宅子已住不下更多的人口,更何况随着财富的积累,家业更加雄厚,于是,罗瑞凤夫妇又着手寻找更新的居住空间,而鹤湖新居所在的这一块地,据说风水好,地方大,于是被以原来的双倍价格买下,并开始构建新宅,这就有了鹤湖新居。鹤湖新居的工程浩大,从罗瑞凤开始,历经三代才算是大功告成。
又要讲到第二个故事了。虽然说耕读传家是中国传统社会的信条,但对于居于山地的客家人来说,单靠耕读恐怕也解决不了生存和发展之需。于是,在耕读之外,又有了新的营生领域,那就是经商。其实罗瑞凤一家还在兴宁的时候,当地的商业就已经很发达了,就说其中的一个重要商业项目——布的经营,就是重要的生意来源,兴宁就是当时的布匹主要集散地。而当这些客家人来到深圳这块土地上时,也把布的生意带到深圳,使深圳成为新的布料生产和流通的基地。深圳如今诸多地名都与布有关,如晒布路、布吉、君子布等等,都含着关于布的记忆。当然,对罗瑞凤夫妇来说,他们所经营的还不是布,而是酒。客家人在粤东地区积累了丰富的米酒酿造经验,而罗瑞凤就是把酿酒和卖酒作为主要的经济来源,当时的龙岗墟都有罗氏的门店。酒的生意逐渐实现着罗氏的原始积累,有了钱,再买田,再收租,资产规模也越做越大,同时店铺也开得越来越多,罗氏这就有了建鹤湖新居的财力和可能性。而讲到贩卖的生意,这就有罗瑞凤另外一个故事——罗家的节俭。传说中罗瑞凤艰苦创业,克勤克俭,他挑着的箩筐里总少不了两样东西,一块石头和一块砖。石头干什么用呢?石头是用盐泡过的,在外经营,有米饭而无菜肴,于是就舔一舔石块,就当自己是在吃菜,就能下饭了。盐在当时是稀缺物品,得节约,得省着吃。而砖头干什么呢?其实不是砖头,而是砖坯。在外不能随便尿尿,尿是肥料,不能浪费,那怎么办?把尿尿在砖坯上,化在砖泥中,然后再带回来放在自家的田地里。在异乡的土地上开创一份基业需要如此勤劳节俭,这背后就是客家人的文化品质。“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宏阔的鹤湖新居,就是起源于这样的毫末与累土,起源于这群奋斗着的移民。
▲“聚族於斯”牌坊。
▲客家风情的老年妇女。
四
讲起诒燕堂,其实还有个相关的名字,那就是诒燕学校,诒燕堂因此还有读书求学的含义在,而只有读书求学才可能上升为承继祖业的宏愿。“诒厥孙谋”,这个“谋”,原先是讲治理国家的谋略,而对罗氏家族来说,可以具体理解为读书求学。读书求学被认为是子孙通往幸福的正确道路,这才有了后来的诒燕学校。这个学校一直到了1951年才解散,而在此之前,诒燕学校算是真正承担了大家族传统中读书求学的使命。作为面向家族后代的教育事业,诒燕学校所实现的正是把罗氏后人培养成人的理想。在没有实现国民教育体系之前,这样的家族学校所承担的就是要使其后代子孙从立学到立人的重要责任,这恐怕也是读书求学的意义所在。而正因为如此,耕读传统中,耕乃至于商只是物质的考量,而读才是文化的、精神的依归。读书在家族传统中永远具有至高无上的精神地位,而只有文化才能给一个家族带来真正的尊严和荣耀。由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当年富可敌国的徽商在积累了大把的财富之后,教育子孙的却主要是这么两句,“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积善都可以理解,积善是最大的德行。而把读书看成第一等好事,却特别值得关注。读书才是诒孙之谋,才是立人之道。如果说中国文化基因很强大,而其在家族传统中,尊师重教,读书求学就是这一强大基因的体现。虽然客家移民在新的土地上面临着艰难的生存环境,物质的需要和生活的安全是当务之急。但读书永远是刚需,尤其是家族立住了脚,建成了新居,读书的事又立马上升为头等大事。
最近听说鹤湖新居所在的龙岗区宣传文化部门,要对这一围屋进行微改造,而目标就是建设鹤湖书院,听来特别为之振奋。以这么好的名字来命名书院,这本身就是一个美好的开端。名不正则言不顺,而一个好的名字可能就昭示着未来的书院能顺利建成并成功运转。书院传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以鹤湖命名书院,既感古意盎然,又觉瑞气满堂。但如何从一个客家民居实现向现代书院的功能转换,如何让传统的诒燕堂重新焕发出书香和魅力,这其中需要很好的创意,一流的设计。
关于书院,关于书房,中国古人有过很多的描述,非常美,非常雅致,特别是用诗歌表达出来,更是让人神往。特别想提到三首诗,如果鹤湖新居改造成书院,不妨加以借鉴。一首诗,唐代诗人刘眘虚写到的,“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乡。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读书堂就设在深深的柳枝之间,其间流水环绕,水中满溢着落花的香气,而书堂后面有条路,一直通往远处的山。另一首诗,唐代诗人杜荀鹤写的,“家山虽在干戈地,弟侄常修礼乐风。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说自己弟侄居穷而道不穷,世乱而心不乱,他的书房,竹影摇曳在书案上,泉声隐入到砚池中,就觉得乱世有难得的宁静。
还有一首,明代诗人陈继儒写的,“笑指吾庐何处是?一池荷叶小桥横,灯火纸窗修竹里,读书声”。诗人夜饮归来,庭院里是一池荷叶,小桥横立,关键还有读书的灯火从纸窗里透出来,读书声也从修竹里隐隐传出,读书声和家一样成了归宿。
有了鹤湖新居,又有了建立在鹤湖新居之中的书院,这事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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