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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作者|翟锦

编辑|苏靖

出品|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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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吴宝拉来说，全职女儿是一份并不轻松的工作。她每天要做7个人的饭，帮妈妈收房租，陪妈妈体检，陪爷爷上医院，接送表妹上下学，帮姑姑买菜，全家有什么事都找她，不过她是很有耐心的人，很乐意帮家人干活。

她总觉得工作耽误了她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所以她总是工作三个月，就在家待大半年。当然，原因不只是这样，她的职业生涯很不顺利，总是碰到奇奇怪怪的公司，在此过程中她也不断怀疑工作的意义，第三份工作中她确诊了抑郁症，她变得更害怕独自一人。她想如果家人在身边，白天工作受了委屈，晚上回到家，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她应该会坚持得更久。但那两年，她只是回到跟人合租的出租屋，一个人哭，哭的时候跟爸妈打电话，爸妈说，如果这么委屈就不用干了，回来吧。

在豆瓣全职儿女工作交流中心，对“全职儿女”的定义是：一种新型的脱产生活方式，年轻人寄居父母生活，并通过付出一定的劳动换取经济支持，同时保持学习，尝试找到职业目标、考公考研上岸。

这个定义看起来很积极，但“全职儿女”在更多时候是一种被动的、暂时的状态，是因为自我价值没办法得到社会肯定和接纳，不得不退回到家庭里，我们的采访对象或是因为博士后退站，抑郁和辞职，或是因为双减被裁员，考公考研失败，在家里短则半年，长则两年多，才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重新回到社会生活。

“全职儿女”最广为流传的故事类型是：“全家退休金一万八，女儿躺平给家人打工，月入六千”。但大多数人的家庭退休金不会这么高，全职儿女们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笔“工资”，更没办法接受长期待业在家的状态。她们不停考公考编考研，找工作投简历，希望摆脱“全职儿女”的状态。当然，在一个青年失业率已经超过20%的现在，那也是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

以下是她们的讲述：

我做饭技术得到了质的飞跃，

身体也养好了

邓欢 34 在家一年

去年我做全职女儿一年，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买菜做饭，给小狗洗澡，做卫生，我妈饭来张口，水果都给她洗好了，她没给我发工资，就是逢年过节给点红包，当然，东北的红包都很大。

我是学医的，本科5年，硕士3年，博士3年，博士后理论上应该两年就出站，最多可以延到6年，我延到第四年就受不了了，实在做不下去了，没有成果，我就退站回家了。

这个决定挺不容易的，我还给单位交违约金了。这不是我想成功就能成功的，按照我的科研设计成果做不出来，想发文章，小的自己不甘心，大的发不出来。当时卡在这种状态也有一年了，再待下去我都要得抑郁症了，我就下定决心，毕竟如果再不换地方，以后也没有更好的单位了。

我当时跟我妈说这个决定的时候，她鼓励我赶紧换地方，她希望我赶紧找一个稳定的、轻松的工作，赶紧生孩子。我就回家边找工作边给我妈干活，她退休又被其它单位返聘，工作很忙，需要打卡。她平时自己也不做饭，吃食堂，家里也乱糟糟的，她爱做衣服，家里堆满了布，地上布的纤维和狗毛混在一起，狗尿干了都粘在地上，我刚开始做卫生可费劲了，拿刷子蹲在地上刷。所以我在家，她生活质量改善很多。

提前一天晚上我就问她明天想吃什么，早上我们喝牛奶或打豆浆，烤面包片，面包也是我自己做的，切好了放冰箱里，她去上班，我就睡回笼觉，擦擦地，遛狗，跑步，晚上做一肉一素，我刷碗，我妈边看电视机边做缝纫。

炒菜©邓欢

刚开始她不想让我干，但我看她工作太累了，我自己要求干。最开始回家我也会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我这么高的学历，在家做这种保姆的工作，有点别扭，有时候事情我就凑合着干，炒菜可能就焯水涮一个蔬菜，蘸点酱吃，但是我干这些家务的时候，我是乐在其中的，我喜欢打扫、整理、收纳，加上我妈总夸我，这干得好，那干得好，做饭好吃，我就很有成就感，夸我就愿意好好干，我就愿意炒菜，炖菜，做面包、饼干、香肠。

体力劳动做得累了，就能睡得着觉了，不然闭上眼睛想的都是以前的事情。如果我想让自己累一点，我就擦地，擦一次也挺累，得一个小时，先拿静电除尘扫把扫一遍，顺便擦桌面，擦完用旋转拖把挨个屋拖，最后把剩余的狗毛集中扫在一个地方，用纸巾擦干净，最后地上除了水渍，一点毛都没有。我就喜欢擦地，不像刷碗站着累腰，油乎乎。后来我工作后就给家里买了扫地机器人。以前没买就是为了让自己有活可干。

做香肠©邓欢

我也有很闹心的时候，觉得挺后悔这四年博士后时期，我妈就会说，哎呀，至少你还有博士学历，我单位谁考博都考不上，你一年就考上，三年就毕业了，也没延期。我说那我都出不了站，别人两年就完事，我拖到第四年，还交了违约金，她说那没事，违约金是为了以后去更好的单位。

退站之后我就跟以前的同学同门都不联系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过得这么惨，那段时间心态不好，焦虑的时间太长了人就想要逃避，我觉得我什么都是最差的，学历不如我的工作经验比我久，还有孩子，差不多轨迹的，工作好，有项目有荣誉。我不看朋友圈，把之前关注领域里的大V和公众号都取关了，剩下的都是小猫小狗。

我们家狗叫豆豆，我妈会跟狗说：豆豆，你看你姐在我身边多好，我什么都不用干，水果洗好了送我旁边，饭也是现成的，衣服也不用我洗，家里干干净净多好呀，妈妈真的不想让姐姐上班，姐姐上班了妈妈心里空落落的。

豆豆©邓欢

那我肯定是要上班的，我念书念到这份上也不是为了在家干家务。我不就是遇到了事业上的挫折不愿意去面对么，但是早晚也得面对。

当时疫情阶段，有的单位不招聘，有的招聘也要很久才通知你面试，也有我相中人家人家没相中我的情况，我就很失落很焦虑，说我年纪大了，不是应届，近5年没有文章，这确实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没办法，家务照常干，锻炼也是，缓解压力。毕竟省属高校找不着，还有市属高校，市属高校找不着，还有民办高校，民办高校找不着，还有中专和大专，肯定有地方去，不至于找不着工作。7月份我拿到了一个offer，8月份交了档案，之后半年我就是在等入职，过的比较平静，但也很担心没签合同这事会不会黄。今年3月很临时接到通知，让我下周去入职，我就这么结束了全职女儿的生活。

这一年对我其实是挺好的休整，我做饭技术得到了质的飞跃，身体也养好了，以前因为累和心情不好，各种各样的病。身体心率不齐，腰痛，关节痛，结膜炎，在家待了一年啥都好了。心态也变好了一些，躺平了，我以前就觉得有些困难努努力能战胜，但这一次我不行，我在尝试接受，虽然我到现在也还是不甘心。

人家都经济独立了，你还要我养？

王楠 25 在家2年

从2021年到现在，每年我都在准备不同的考试和面试，几经辗转，还没定下来。刚毕业的时候我在深圳工作，但是没有待住，就回南昌，又碰上双减，公司倒闭，回来考事业单位，没有考上，后来准备教师资格证，没过，去年考了一年的研究生，没过，今年教师编制笔试过了，我在家准备面试。

我的工作经历都不太长。第一份工作就一周，那是深圳一家教辅机构，培训三天，让我们试讲一堂课，讲完这节课淘汰了1/3的人，我当时就被淘汰了，说我跟他们学校的上课风格不太融合。

跟父母说了这件事，他们就叫我不要在深圳待了，我就找南昌的工作。我第二份工作是在高途做班主任，这个工作底薪5500，还有提成，做的好可以过万，在南昌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工作。但我待了20多天就碰到双减政策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巧，这是我毕业的第二个月，当时就觉得自己好倒霉，怎么就遇上双减。

©视觉中国

我跟爸妈说公司倒闭了，他们问我下一步什么计划，我没有计划，很迷茫，真的很迷茫，当时有亲戚推荐我去考事业单位，准备时间也就20多天，我没过。我父母一直都想让我当老师，他们说你不要出去找工作了，你就把教资面试给过了，我就在家里准备教资面试，刚好考完就过年了。他们想让我继续考编制，我说我想再考一年研究生，我跨专业考的心理学，我大三考过本专业的研究生，没过，2022年考研人数比之前多了一两百万人，我踩着分数线进了笔试，但是最后没过面试。

在家这两年，我爸妈没怎么给我钱，我也不太好问他们要，我先前的工作是非正常离职，拿了一笔赔偿金，我平时也做一些兼职，在网上给别人改作业，或做线上兼职老师，去年考研的上半年我在一所小学代课，但是工资很低，一个学期下来也才5000的工资。爸妈也会问我还有没有钱，还说我怎么在家里都这么会花钱，供我吃住，还一个月花1000。

工作一直没定下来，他们就很着急，非常非常着急，他们不顺利就会来说我，说我太让他们操心了，毕业两年了都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们拿我跟堂哥比，他一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他们说人家多么厉害，人家都经济独立了，你还要我养？我说你着急有什么用，你总是喜欢比，有什么好比的，每个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人就是比较坎坷，运势不太好。

在家待着我都快焦虑症了，爸妈不理解我，只会骂我，打击我，损害我的自信和自尊，我在他们面前就是，你有什么能力？你怎么还好高骛远？本来准备考试就是一个压力很大的事情，我有时候也会跟她说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但我妈听不懂，问我这哪里是损害你的人格了。反正就说不清楚，他们觉得自己是对的。

©视觉中国

今年五月一号我就离家出走了，我在南昌找到一份工作，他们不让我去。我妈脾气暴躁，言语偏激，她跟我爸一起攻击我，我就爆发了。家乡话骂人我真的学不来，我翻译不成普通话，反正他们就是觉得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当时在五一给我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我不想去，他们逼我去，说人家从上海回来，放鸽子不好。在这之前，我朋友给我介绍一个相亲对象，老家是外地的，我妈说不靠谱，她不让我嫁出江西省，我妈控制欲贼强，一会我没接电话就会有语音轰炸，问我爸我去哪了。非要把你攥在手里。

当时我妈在电话里骂我，我还不敢挂电话，挂就死定了，我就听着，但那次我真的很难受，我说大不了就死。但她还继续骂我。我后来也不说话了，我姑姑在旁边，帮我说了一些话，帮我挂了电话。后来他们当时还把我手机没收了，怕我走，我说我不去南昌了他们才还给我，然后我凌晨四点起来坐车走了，当时我是铁了心要出去工作，我要自由，我不想待在家里，工作的地方离家也远，我准备自己租一个房子。

但是工作也好难，那是一个考研机构的销售工作，我每天得打上百个电话，还没什么人接，给他们推销课程，连100块都没人买，还要加班，每个月都有指标，我第一个月指标是一万的业绩，第二个月两万，第三个月三万，你没达到业绩就会被淘汰。

入职一个星期后，教师招聘成绩出来了，我进了，家人让我回去一心一意准备面试，闹了一次后，他们态度也好一点了，我报了一个线下面试培训班，我爸妈给的学费，一万多。

咱们这两届毕业生就是最难的两届，考公、考研、考教师资格证都卷死了。很多人都选择啃老，因为在外面工资真的好低啊。南昌底薪普遍两三千，租房子就要1000，还得吃喝，攒不到钱还得透支。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是不会待在家里的。等考上教师编制了，我就要攒钱买房子。

做全职女儿最大的原因是

我有分离焦虑

吴宝拉 24在家1年

毕业三年，每份工作我都只做三个月，然后就在家里躺半年到一年，我上一份工作是去年六月份，到现在正好一年了。

我第一份工作在口腔医院做前台，那是我工资最高的工作，5000多，也是工作时间最长的，做了四个月。我当时19岁，在一个奶茶店做兼职，口腔医院的老板喝奶茶，觉得我笑得很甜，问我要不要去他那上班，我什么都不懂就去了。那是一个家族式的医院，工作氛围很糟糕，我把病人轮流分给咨询师，但两个咨询师只要谈不成生意就拿我们前台出气，每天指着我的电脑问你怎么那个给他了？这个给我了？怎么分都不对，后来接待病人我都害怕，不知道怎么分配。他们管理也很混乱，总是让病人等很久，病人催我，我去催医生，医生对我发脾气，病人也对我发脾气，我被夹在中间。后来就是因为病人在预约时间来洁牙，医生没有来，病人就开始闹，我安抚他的时候他就骂我，我好委屈，明明是医生乱约时间，医院的管事一直说我不对，我就更委屈到哭，后来院长也出来说我不对，我就绷不住，提离职了，我已经是这几个前台里坚持时间最久的了。

第二份工作我其实挺喜欢的，做行政，但是因为三个月里我请了四五回假，我当时觉得请一天假扣我一百多工资，但我去兼职卖酒卖茶叶可以赚1000，我就果断请假了，但后来领导就把我辞退了，我确实有问题，后来的工作里我就很规矩。

第三份工作我做人事。他们公司离职率高，我每天要招人面试签合同搞社保，还要兼职做行政，去外面给领导办一些事情，比如买饭什么的，这些我都觉得还行，但是领导很猥琐，他总是喜欢离我很近很近说话，开不好的玩笑，他还喜欢故意当着很多人的面批评我，展示他的威风，他让我给他浇花，他女朋友也在这家公司工作，女朋友天天在群里@我，说我又没有浇花打扫卫生，我还要给他洗烟灰缸，说好给我涨工资也不涨，最后把保洁当成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就走了。我也在想是不是我自己水平不高，所以老是找这些奇奇怪怪的公司。

第四份工作是我最喜欢的，没有太多人际交流，每天整理各种表格，我很喜欢这种重复单一、不用跟人讲话、没有乱七八糟事情、双休、有小零食吃的工作，我觉得很幸福。但我后来自己没办法一个人在武汉待下去，我觉得一个人好辛苦，每天晚上回到出租屋我都哭的很严重，如果我不是回到合租房，而是回到家里，有家人，有饭吃，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我也觉得我可以坚持下去。那时候因为抑郁症，我会挠自己，自残，我妈知道我的情况给钱让我去玩，我就辞职了，一直到现在。

从第三份工作开始，我就确诊了抑郁症。抑郁的原因很多，前男友pua，我离家人很远，害怕一个人待着，工作也不开心，没有晋升渠道，工资也低。我其实不缺钱，我大学的时候倒卖演唱会门票和茅台酒赚了一些钱，疫情之后做不下去了，但是还是有一点积蓄。

那段时间一工作就很抑郁，我一到工作环境就害怕别人跟我讲话，害怕讲错话，害怕别人讨厌我，承受不了一点压力，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好矫情，好脆弱，越来越讨厌自己。工作也没有给我什么钱，我如果不工作，住在家里，不用出房租，在家里吃，也不用花什么钱，我还有存款，我父母也不管我上不上班，他们对我的要求越来越低，一开始还会说我工作找得不好，后来是工作能养活我自己就行，现在就是希望我开心一点，因为他们见过我很不开心的样子，见过我哭得很绝望，把自己挠的都是伤，可能会害怕。

我其实很享受在家做全职女儿的状态，我在家里非常有安全感，很开心。我经常辞职完旅行一两周就在家待着，我父母做生意特别忙，我就每天给他们做饭，我的厨艺在他们夸奖中一直进步，他们总是夸我，说我们这么忙，还好你在。我学英语的时候，一天学两个小时，他们就说我好努力。反正只要我做点什么，他们就夸我。

做全家人的饭©吴宝拉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中午随便吃点，午觉睡醒去逛菜市场，我每天要做7个人的晚饭，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舅舅舅娘还有我，炒6个菜。除了睡午觉和做饭，我基本都在我妈身边坐着，我妈忙，我就在她旁边看着，再和她一起回家，晚上一起逛夜市，看剧我也要坐在我妈身边看。

除了做饭，我还陪我妈去体检，旅游，帮我妈收房租。亲戚们有什么事情也都是找我，我爷爷身体不太好，我会陪着他去医院，他住院我给他送饭，我妹妹六一去参加演出，他们会让我开车接送，我姑姑女儿上学放学我也会去接送，她有时候带孙子很忙，我也会帮她买菜。他们有什么事情都会找我，我很喜欢和家人待在一起，很愿意帮他们做这些事情。

雨天接送家人©吴宝拉

我觉得我做全职女儿最大的原因是我有分离焦虑，工作剥夺了好多我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之前工作的时候，我每个周末都要从武汉回老家，哪怕只休息一天，我也要周五一下班就回爷爷奶奶家。我不在家的时候，每天跟我妈打10个电话，每个电话一分多钟，我就问她你在干嘛，她忙的时候就把手机放在支架上，一边工作一边跟我说话，我就看着她做事，看一分钟就挂掉。

我也觉得这样很离谱。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17岁之前我对父母没有什么印象，我总是在转学，也没什么朋友，但我不怪他们，因为我见过他们多辛苦，他们做生意被欺负，下跪，被扇巴掌，我都是亲眼看到的。我就是特别特别粘他们，以至于我没办法步入社会，我都觉得自己很没用。

在医院照顾住院的家人©吴宝拉

但我不敢真的让自己停下来，辞职在家的时候我会卖茶卖酒，做一些比较自由的兼职，我还学英语，申请出国留学，但被拒绝了，我只申请了我弟弟在的那所大学，因为我希望和家人近一点，我害怕读别的大学抑郁又会爆发，我也害怕父母压力大，没申上之后就不想尝试了，我就去学了一个多月烘焙，先学着，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入这个行。

前段时间我很焦虑，晚上睡不着，觉得胸口空空的，呼吸困难，有时候我讨厌自己为什么生病，同龄人都很优秀，也很独立，我怎么什么都做不了，我觉得自己以后要完蛋。我不担心自己没有竞争力，我唯一的担心就是找不到工作，因为我找的都是很简单很轻松的工作，不需要跟人竞争。

出门买菜©吴宝拉

人为什么要工作？我跟心理医生也讨论过，我也问过我弟弟。我总是想万一妈妈要我陪她旅游怎么办？万一弟弟回国我还在上班怎么办？万一爸妈过年回家待20天我只有7天假期怎么办？我想要参与家里的每一件事情。弟弟说人不是一定要上班的，如果你有别的方法生存，比如你可以种地，领低保，领爸妈的钱，做黄牛。

我觉得我自己把自己圈住了。前段时间我爸给我几万，我前几天还了他一半，我没法心安理得花他们的钱。在家待久了，我还是觉得我要上班，我不能一直这样，很堕落。比如别人问我爸妈说你女儿在干嘛？他们都不好意思说，他们就说她刚读完书在找工作。我觉得是我不好，让他们没面子，我没法成为父母的骄傲。

我现在准备下个月就去工作，就在云南找一个可以待在父母身边的工作，这次希望自己坚持的时间长一点。

我剑桥毕业的朋友

都找不到满意的工作

张郁 27在家半年

一开始辞职的时候，觉得我应该马上会找到下一份工作，但没有，我就在家待了大半年。

在家待着找工作是一个很被动的状态，只不过套用了全职儿女这个新的称呼，我很怀疑拿着父母退休金当工资的状态能持续多久，毕竟我们的劳动价值没法在家里体现。

我们的家务基本都外包给科技了，我做饭我妈觉得不好吃，我们就两个人一起点外卖。我每天看会书，投岗位，准备考CPA，结果也没有考过，真的好难，就快把自己逼疯了，所以决定不考了。我自己有存款，有副业，我也不缺钱。

我副业帮人润色英文论文，面试辅导，修改简历，还做过帮人申请博士研究生。这些是我抵御风险的办法，因为随时可能失业。我觉得人是需要经济来确认自己价值的，这是自己能在社会竞争活下来的证据，你要自我说服自己是有价值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不算全职儿女。我加了全职儿女的小组，因为没有工作的时候很无聊很难过，需要抱团取暖。面试失败很难过，价值被人否定很难过，找不到工作很难过。我从互联网想要转行到金融，国内社会不那么希望大家左右横跳，好像你毕业第一份工作就决定了你接下来的人生走向，特别是社招要求你的技能和岗位高度匹配，这对我来说是劣势，压力很大。

辞职的时候我就知道很难，但现实还是比我想象的难一些，而且你空窗期越长，hr就越会问你为什么空窗这么久？我就在想我空窗期这么久不还是因为你们嫌弃我背景不搭吗？待业时间越长，焦虑越重，担心自己会越来越不被外界接受。

过年压力很大，我说我没工作的时候，有点抬不起头，人处在那种状态下，比较容易敏感和自卑。我觉得没有工作的人是没有社会身份的，你要怎么跟人解释你作为一个人的状态？副业也不会给你固定的社会身份，我也不喜欢告诉别人我在做些有的没的，正职是你的人设，生活在这个世界我还是需要一个人设的，需要得到主流社会认可。

没工作的时候什么工作都找，我就感觉我不会要失业了吧，到底是谁在工作，为什么找工作这么难，我剑桥毕业的朋友都找不到满意的工作。人要学会不断降低期望值，当初我觉得我学校不错，英国本硕，会有很多公司愿意选我，但发现并不是这样，竞争很激烈。

那半年爸妈还是很宽容的，社会在给我压力，让我觉得一点点错都不能犯。空窗期半年就是死限了，半年内他们可能还会问你为什么，过了半年之后hr觉得你废了，面试机会都不给你。人就是需要休息的，但他们用不合理的制度在要求每一个人。我们也没有议价权，因为要活在这个体系里。在大城市里维持有尊严的生活成本很高，随时都有可能会滑落，而且你不能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读书和努力，你还是想好好干的。

大城市的通勤早高峰©视觉中国

从我回国到现在，迷茫一直都没停下来，日常我就很怀疑人生，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做这个？国内太卷了，一卷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这么失败，你会有很多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以前我在学校成绩比较好，我也挺聪明的，我也努力，为什么突然在朋友中间抬不起头？

当时我找了半年，手里有offer，只是感觉都不满意。过完年之后我就觉得不行了，我妈也说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半年了，你别搞又半年没工作，我一想确实是这样，你起码先工作着。

我工作之后比待业时候状态好，生活规律了很多，也更愿意接触人了，在社交角度，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当我觉得自己不那么拿得出手的时候，我不是很想见人，现在公司也没让我很满意，但至少我暂时得到了一个社会身份。（来源：腾讯新闻）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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